缚阁臣

在快乐现充

《归鹤》

1.
乡里王家跟赵家同天落了个小子。
两户邻着,中间儿单隔圈竹篱笆。男孩儿底气足,刚出生呢,就对着嚎,一来一去,跟相声似的,听得两家父母揩揩老泪,特欣慰:
“好哇,嗓门大有出息。”

三岁斗虫,五岁上树,七岁算下来该念几个书。俩小子攒了个伴,颠颠儿就去了乡里私塾。
老先生总夸王家小子有慧根,写出来字连勾都带着灵气,赵家的…太意气行事,敢闯,莽撞。

2.
跟预计的差不离,期年后,王家这位高中探花,“王鹤凝”三字规规矩矩落在雁塔上。他眼一路挪下去,落到地上石砖跟缎面鞋上,愣是没瞧见看过近二十载的“赵飞年”。

“其实,我想当个侠客…那话怎么说来着,不知腐鼠成滋味,猜意鹓雏竟未休,对。”赵飞年倒豁达,高翘二郎腿枕着屋顶上琉璃瓦,边嚼巴肉边念叨。
王鹤凝替他从庆宴上顺了只烧鸡回来,御厨的手艺就是不一样,跟小时候拿尿和着泥烘出来的叫花鸡压根没法儿比。

“那,我是腐鼠咯?”王鹤凝矮一截挨旁儿坐着,扯扯自己身上锦服玩笑似的问。
“哪儿跟哪儿啊…”赵飞年半块鸡腿肉叼嘴里,手往裤腿蹭两下赶人,“你小子赶紧下去吃好的去,别搁这儿刺激我。”

3.
赵飞年到底没做成侠客,天下明面儿上太平了百十来年,连小孩儿都知道扶老太太了,哪轮得着他行侠仗义去。倒是此后不久民间流开了一人,名姓皆不详,仅以“九皋”代其称,呵佛骂祖,以志怪杂文见长,擅书江湖侠情,荡气回肠。

王鹤凝则扣了乌纱为官,站准了队,没几载一升再升,高居二品。

4.
元鼎七年,王父染病,数月后长辞于世。尚书王鹤凝请奏归乡葬父,上准。

立秋之后,风便一日紧似一日。离京至此,相去甚远,愈走愈没脂粉香跟飞檐高阁撑起来的,叫人眼饧骨软的暖意。

他…大抵还在旧处。
王鹤凝暗忖,扯上些外罩的衫,掌拢在袖中摩挲。他派人去寻过,传回来消息是赵公子落榜后入私塾当了先生,其妻娇憨,得了个闺女水灵得紧,眉宇颇有股英气凝着。

正想着,车忽的止住,久不见动弹。王鹤凝唇有一瞬而逝的紧抿,带动眼睫下压了压,掀帘外望,不远处乌泱泱大片人头,切切嘈嘈。

“此处何事?”王鹤凝问道。
“回大人,再前处是闹市刑场,方才打发人问去,犯人约莫是得罪了地方官,便被套上蛊惑百姓、意欲反叛一类罪名…您看?”车夫半点儿不敢顿,近几日一向平易的王尚书脸色厉得很,只差点儿火星子便能炸开,谁乐意犯这冲?怕是尽吃盐了,闲的。

“绕过去,快些。”
车夫忙不迭应声赶马,鞭甩到半空一记亮响,后边儿下令斩首之声遥遥传来,模糊得紧。

5.
人一生上下求索,大约都是从亲手把父辈埋进土里时开始的。
王鹤凝不知怎么便记起了这句,轻叹一口,跟搁下了什么似的。父亲的丧事暂告一段落,绕在周遭几日的哀乐声震得他耳膜疼,他伸手掸了掸,突然想去见见旧友。

矮竹篱,土坎儿,顶头野茅又三层。王鹤凝记不清自己已经多久没见过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院儿了,十年,亦或二十年。
院里没鸡,也没裹着土腥味儿的草狗,单一小破碗黏白饭渣。雀儿瞅了人来,扑棱翅膀一股脑没了影儿,就剩碗孤零零留地上打转,绕两圈也停了。
不像有人气的地方。

王鹤凝眼角狠狠一抽,生生拍门而入,为难这双提惯了笔杆儿的手。
其实屋里很干净,毕竟也没几样能作乱的物什了——一桌,一椅,一砚,笔三两,旧籍若干,书稿半本而已。

砚里墨汁儿还没干透,书稿封皮“凝异录”三字还是老模样,先生嘴里不规不矩的典范。王鹤凝静立了一炷香,而后去了,面上不曾有悲喜。

6.
“传犯赵飞年,离经叛道,其书多传鬼怪,蛊惑人心,暗讽当今圣明,心存谋反之意。遂赐死,于秋后斩首。”


7.
赵氏有侠在草野,其生平无妻无子,快意江湖,后为一妖物掠去,不知所踪。世传二者终结为伉俪,遍翻稗官野史,得寥寥数语,仅知此物行踪不定,多现于山水之间,声疾,色丽,竟似鹤仙。
——语摘《凝异录》,撰者 九皋

评论

热度(2)